花花腿肉商

关于我

老坟头不让我用电脑上大号了真是可惜,找我的故事可以去熬也可以去大眼碰碰运气w

    你站在水面上看着自己的倒影,殊不知那个倒影也正在看着你。


    CP景兼。警告:不是糖。


    谨以此文作为2019年献给执政大人命日的祭文。愿他在天之灵可以一直陪伴在他的主公身边。

              

---------------以下正文-------------


    直江兼续在战场上。

    他手里紧紧攥着武器。他眼前的敌人虽然很容易就被打退但总是马上就再度冲上来,咬着他不放。他的军队已经疲惫不堪,而他不能退。

    他不能退,因为他身后就是上杉军的本阵。

    敌人像是发现了他的疲惫,再度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挥下采配命令部下应敌。这次的敌人依然打一会儿就退下去了,瞬间的交锋几乎没留下几具尸体。

    敌人的行动给他心里投下了一阵奇异的阴影,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他就是感觉很不安,总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兼续握紧了剑,防备着敌人下一次进攻。

    就在这个时候传令兵连滚带爬冲到他旁边扑通跪倒在地:“执政大人!本阵遇袭!请您立刻救援!”

    兼续登时浑身僵硬。

    之前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答案,却是他最不敢想的一个答案。敌人在这里缠住他就是打着偷袭本阵的时候让他无法回援的想法。上杉的执政咬着牙看着再度呼喝着冲上来的敌人,只觉得眼前一片腥红。

    “铁炮队上前!”他大声下令,“这次一定要彻底打退他们!”

    即使是为了主公,他也不能立刻回头。在这里转身回援只会被敌人从身后袭击,即使不会全军覆没也会极大减少有效援军的数量。直江兼续精通兵法,这些道理他也完全明白。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心里越来越大的恐惧和喉咙里阵阵涌起的腥甜。

    一刻钟后,敌人被歼灭。兼续立刻下令回转。他带头狂奔,几乎嘴角溢血——那是被他自己咬出的血,沾在白色的牙齿上,看上去格外骇人。

    他无法承受失去主君。他在心里向神明祈祷,就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要让他迟到,直江兼续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他的主君能够活着。

    从兼续的阵中到上杉军本阵的距离本不该这么长。本不该这么远。兼续拼命奔跑着,手里的剑,身上的甲胄此刻感觉都如此沉重,生生拖住了他奔跑的步伐。他想扔下剑,想脱下厚重的甲胄,但他连暂停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向前。

    只有这一次也好,恳请毗沙门天庇佑,不要让我迟到。

    他不断念着毗沙门天之名,拼命压抑着内心不断上涨的恐慌。

    终于,本阵的幕布就在眼前了。但那幕布上沾满了血,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兼续顿时感到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一时连下令的声音都找不出来了。所幸他身边的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家臣,他用力一挥手也足以让他们端起武器向前冲锋。

    突然出现的直江部队立刻冲散了对背后并无防备的敌军。兼续一路砍杀破开包围圈,以最快速度冲进了本阵内。

    然而就在他冲进本阵的一瞬间,刺入他眼内的竟是敌军一名将领的刀刺入上杉景胜胸口的一幕。

    ——!

    ——!

    ——!!!

    待到他从一片空白中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倒了一地的尸体,而他自己正抖着手按住景胜胸口那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景胜在他怀里显得毫无重量,他知道那是死亡在带走这个人,可他不愿接受。

    他呜咽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呜咽,只是拼死想给景胜止血。他双手沾满了主君的心头之血,双眼一片通红,若是人看到此刻的他,保准以为他是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景胜咳了一声,咳出一滩暗色的血:“与六,没用的。”

    “不。”他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抖得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不。一定还来得及。我来晚了,主公,我来晚了。我不该大意。我……”

    景胜吃力地抬起手按在他的手上,双手交叠处是属于死亡的冰冷:“够了,这样很好。”他的眼睛里是直白的感情,是完全的安心和信任,“你做得很好。把上杉托付给你,我也安心了。”

    他终于崩溃了,伏在主君身上大哭出声:“我不要上杉。我只是效忠您一个人而已。您不在了我活着作甚,一定立刻切腹跟着去!”

    景胜的手稍稍握紧,虽然那力道也已经微不足道:“不,兼续。听我最后的命令,上杉家就交给你,你必须活下去。活到……活到寿终正寝的年纪,然后我们,我们在地下相聚。到那时候……我会问你……问你……”

    他的声音渐弱,最终低不可闻。兼续整个人都伏在他嘴边,听到他最后的词句:

    “再见,兼续。”

    他身下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生命,只留下声声哀嚎全部梗在喉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他一个人跪在自己曾经的主君身边。

    在那一瞬间,直江兼续也像是失去了生命。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本庄繁长拽了起来,强行拉回了军帐内。几个侍从包围着他,替他清洗身上的血污。

    他茫然抬眼,看向哭得胡子都湿了的繁长:“主公的……遗体……”

    说出这句话几乎给他带来了实质性的疼痛,他勉强咽下:“好好,带回去。”

    “还用你说!”本庄繁长粗声粗气说完,咬紧牙转身走出了帐篷。留下兼续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任由别人脱下他身上的衣物。

    不允许殉死的景胜的遗命应当没有其他人听到,所以他就算是真的切腹了也不能算是违背主命。但他内心深处清楚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不会违背那人最后的命令。他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景胜,那么这最后的命令也应当遵从。

    他闭起眼——接受了这个命运。

    那天剩下的时间几乎是一片朦胧模糊的寂静。没人敢来打扰他,没人敢来和他说话。也许敢和他说话的本庄水原等人正忙着善后。他本也该出去干活的,但他却根本无法动弹。心里的疼痛压倒了他,而且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深入骨髓。他颤抖着呼吸,挣扎着不去想这件事,而是试着把注意力转移到接下来的行动上去。

    必须立刻回军春日山城……需要给主公筹备葬礼……直江津港治水的公文还需要看……看到他的灵位是多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上杉没有继承人,也许会有麻烦……他还那么年轻,他们本还有一辈子可以一起走……京都那边来的使者需要应付……如果我早些到那里……今年的收成也许比去年好些……亲眼看着深爱的人死在眼前,这都是我的错!

    他被席卷而来的恶心感惊醒,抬头看的时候竟已经夜色深沉,帐内也点起了如豆灯光。他完全没印象有人进来点灯,只能茫茫然看着那豆灯火,试图将心里不断涌起的对自己的恨意暂时压下去。

    现在不该想这个。他咬着牙想,现在只能集中在目前的工作上。等到成功回了春日山,完成了葬仪,这些事情再考虑不迟。

    侍从进来问他要不要就寝。他看了那侍从很久,看到那年轻人脊背发凉,才低声回答:“好吧,那就睡吧。”

    也许在梦中,他还可以再见到他一面。


    **************


    他从梦中醒来,还未抑制住满心的惶恐悲伤绝望,只得大口喘气。枕边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轻轻触碰着他的手臂,低声询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这声音几乎像一道闪电一样划破了他内心不断涨大的黑暗。他倏然回头,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朦朦胧胧看到躺在身边的人一脸惊讶。

    上杉景胜正向上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明显不已的担忧。

    许是他脸上的吃惊表情过于明显了,景胜皱着眉坐起了身,伸出手拂开他黏在脸上的发丝:“怎么了?是很可怕的噩梦吗?”

    是啊,是最难以想象的,最可怕的噩梦了。他想着,却只是张张嘴,然后摇了摇头。景胜担忧的眼神和严肃的脸庞在朦胧天光下显得格外不真实。而他脸上的冷汗也使得景胜碰触他的手指有种隔着什么的感觉。

    这简直像是……像是他做了个梦,梦见景胜死在了眼前一样。

    他想松口气然后像平时一样靠过去,用主君身上的冷冽气息压住自己内心的惶恐。但他的身体却在动作前停住了——他想起自己之前是躺下准备睡觉的。那么,究竟哪边才是梦境?是这无限美好的一刻?还是待会儿他睁开眼睛可能会面对的无限黑暗?

    景胜没有发现他到底在纠结什么,只是看到他顿住之前的动作便知道了他的打算,于是伸手将他抱了过来。这抱住他的双手隔着衣料竟如此虚幻以至于兼续几乎要叫喊出声。他抖着手用力拉开自己的衣服,然后整个人跨坐到了景胜身上去。

    不顾景胜惊愕的“兼续?”他拉过景胜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皮肤上面。这次的触感终于真实多了,虽然依然隔着一层冷汗,但确实是肉与肉相贴的感觉。他小小松了口气,身体前倾,将额头靠在了景胜的肩膀上。

    他听到景胜在他耳边唤他名字,那双手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身体。那一刻他感到一阵汹涌澎湃的冲动从身体深处暴起,瞬间流满了他的四肢百骸。天色并不是很亮,说明清晨还早。他叹着气,顺从了这欲望,也将自己的主公拉到了这几乎可以称得上安慰的深入交流中去。


    他不敢睡着。

    虽然大清晨的折腾让他浑身乏力,他却完全不敢再次投入睡眠之中,只顾拼命瞪大眼靠在景胜身上,小小口吸取着他的味道。

    “不休息一下吗?”景胜问他,“很快太阳就完全升起来了,我们会需要去大广间那边。”

    兼续摇头。他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恐惧——他害怕他一旦睡着,再度醒来的时候如果发现此刻才是梦境的话,那将是给他毁灭性的打击吧。

    他打定主意尽量忍住不睡着。那样的话,就算这一切只是个梦,他也可以在活生生的主君怀里,再贪得一晌美梦。


    **************


     直江兼续忽的睁开了双眼。

    他就躺在之前躺下的军帐的床上,泪水沾满了他的脸颊。那一豆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他就一个人躺在这可怕的黑暗中,泪水不住涌出。

    他身边,并没有任何人存在的体温。

    那是梦吗……他忍住心里的剧痛,压下想要尖叫,想要举刀自尽的冲动,缓缓坐了起来。看起来他睡了没多久,帐外天色还不曾亮起,并不是梦中那清晨的样子。

    梦里他不曾太过留意,但当时他是在城里的,并不是帐中。那触感和气味都是温暖而真实的,完全不像一个虚幻的梦境。甚至于梦中的人,都完全不像是幻梦所创造的幻像,而是活生生的能说会动的,有着思想和感情的活人。

    那真是太真实了,虽然他此刻在这里,就是说明那只是个梦的最大证据。

    他睁着眼在黑暗中坐着。明知道会痛还是忍不住稍稍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梦境。那梦真是既真实又甜蜜,让人恨不得永远留在那里。留在活生生的,所爱的人身边。但留在那里又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明知不是真实却甘愿沉溺于幻梦之中,对于还有如山的工作需要完成的兼续来说实在是过分的奢侈了。

    好不容易摒除掉锥心剧痛,他硬撑着起了身,走到了帐外。外面是黎明前的深暗,空气湿润黏腻仿佛充斥着血味。本庄繁长提着刀从一边路过,看到他出现十分惊讶,但还是走了过来打招呼。

    “你得多休息一下。”繁长说,“我们接下来可有的忙。”

    他摇摇头。

    “给我一些工作吧。让我麻痹一下自己。”他的声音嘶哑到自己都认不出来,“后天回去吧,让我给这场战事稍微收一下尾。”

    繁长满脸的不赞同。可也许是因为他空洞麻木的脸吓到了这位勇将,繁长最终没有反驳,而是转身下令侍从把工作都搬过来。兼续站在帐门口看着侍从们将山一样高的公文放在自己桌上,才告别了繁长走回了帐中,坐在了桌前。

    工作能够暂时让他不再考虑那场战争,以及那场梦。他机械性地批着公文,有战事的善后也有一些民生水利的计划。期间侍从有带饭进来,并小心翼翼地求他至少吃一点。但他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工作,任由那饭变得冷硬干巴。

    一直干到月上枝头,被气冲冲撞进来的本庄繁长把他整个人拽起来丢到布团上面,兼续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整天的活。他冰结的感觉开始缓缓运转起来,在他胸腹中激起一阵疼痛。

    “活该。”繁长看着蜷缩起来的他怒喝一声,还是叫过侍从把新的饭食给他送进来。兼续打起精神道了谢,味同嚼蜡地把饭菜囫囵吞下,到最后都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嘴里。

    吃完之后他向侍从道谢,然后看向文件堆。侍从连忙制止:“求您了,已经是深夜了,请您还是休息吧!”

    兼续怒视侍从,侍从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却依然寸步不退地挡在桌前。他盯着侍从的脸,从那双怯弱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真切的惶恐。

    是啊,失去了主公的上杉家,以后该如何是好?他不能放任自己倒下,至少……至少要撑到上杉家的新任家督能够掌控全部的那一天。而且即使不看那么远的东西,他桌上的文件还堆积如山,而他已经疲惫不堪。

    他需要更多精力,以保证明天不会被巨大的工作量压倒。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却发现自己大睁着双眼,不敢放任自己沉入睡眠。他害怕梦见昨夜梦境的延续,他更害怕无法梦见那个完美的世界。如果以后再也无法梦到主公,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而不会疯掉。但如果再度梦见那个人,他更是无法想象自己会如何沉湎于梦境而再也不愿醒来。

    他盯着旁边摇摇的火光看了很久,直到火光在他眼中渐渐变成两个,三个,无数个,散在帐内——像极了幼时在川边看到的美丽萤火。

    他坠入了梦。


    **************


    “兼续!兼续!”

    他是被晃醒的,就在他的意识滑入睡眠的那一瞬间。他忽地睁开眼,看到眼前天光大亮,上杉景胜正整个人都靠过来查看他的情况。见他睁开了眼,景胜像是松了口气一样退了开去。

    “我以为……啊,你睡得太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只是有点担心……看来你是太累了。今天就休息吧,不用来工作了。”

    景胜最后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确认他没在发烧,然后就站起身整整衣服,向他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屋子。兼续呆呆看着他离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回到了这个房间。

    他缓缓坐起身,心不在焉地安抚了来问他有没有事的侍从。这房间的的确确是他昨晚梦里?还是现实?的那个房间,连他躺着的位置都丝毫未变。他仔细看向四周,这世界完全没有任何虚幻的样子,就是完全的真实,不论是视觉听觉还是触觉无一不表明这里是现实世界没有错。

    他的视线转移到一旁的书堆上,脑子里自动跳出了前夜自己坐在桌旁念书的场景。他一时怔住了。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么昨晚的片段应当是独立没有前后场景的。而随着他的回想,昨天他一天的生活也慢慢开始在记忆里复苏。在这个时空中,“昨日”又无疑是存在的。

    “昨日”,他似乎在早上登城之后,和主公一起讨论了政事,接着又给几位家臣分配了工作,写了几封信。然后到了晚上,因为和主公一起喝了点酒,就顺便在本丸歇下了。

    这个“昨日”的记忆里并没有那场战事。他没有犯下致命的错误,他的主公没有亲上战场,更没有受伤。“昨日”就和其他千千万万相同的日子一样,是很正常的日常生活罢了。

    现在,这个日常生活却让他忍不住羡慕起来——同时,也有了一丝疑虑。

    如果这里的“昨日”是真的,那么主公死去的那一场战事,难不成才是梦境吗?

    又或者说,对这个世界的他而言,战事和生离死别都是梦,是存在于梦中的无限深渊。同时对另一边的他来说,这里的日常同样也是个无限深渊,令他忍不住沉迷于此而不想醒来的一场美梦。

    他的内心茫然,而他的身体却缓缓动了起来。他拿起衣服穿好,动作迟缓地走到桌前坐下。公文在他手中摊开,里面的文字唤起了他对于“这个昨日”的记忆。他顿了顿,拿起旁边的笔,开始木着脸往下继续批示这些东西。


    “我说过你不必工作了。为什么还要干活呢?嗯?”

    兼续如梦初醒,抬起头看到景胜就站在自己面前,手按在剑柄上。他茫然开口:“主公,不把刀放下吗?”

    景胜扬起了眉。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顺从地捻住刀鞘准备解下——兼续却反射一样大叫出声:“请不要……!”

    “你在说什么呢,山城守。”

    兼续睁大了眼。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但景胜看上去没有生气也没有烦躁,他只是一味地困惑着,眼底流露的是温软的心疼:“这是在春日山城,这里是本丸。我取下佩刀才是正常的。我今天佩刀是为了到城下去看,我以为你该知道的。”

    兼续的回忆适时地放出了一段昨天景胜淡淡告知他要去城下的场景。他点了点头。

    “那么你在紧张些什么?是昨晚做的梦还没过去吗?”

    兼续觉得自己手心都沁出了汗,他说不出话。

    “需要我找医生……”

    “不,不必了。”

    上杉的执政撑起身子,绕过小桌用双手握住主君的佩剑——和“战场”上用的不是同一把,他莫名地松了口气,帮着将刀解下,放在一旁。景胜全身放松任由他随便取走自己的武器,这样的信任姿态和轻松感也稍稍感染到了他,让他沉重的嘴角小小地上扬了起来。

    “总算笑了。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僵着脸,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苦恼。”景胜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耳尖,“最近除了一些日常事务没有什么要做的,你如果感到压力太大,我可以带你去周围转一圈。”

    “不必,跟您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兼续轻声说。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泡在散着樱花香和酒香的温泉里面,“我还不困,这里的公文还剩一些……”

    “你脸色很差。”景胜的手指划过他的侧脸,细长指尖上面的剑茧带起一阵甜蜜的刺痛,“你该早些睡,也许睡前喝点酒,能让你不再做噩梦。公文我来批,总不至于让你担心吧。”

    兼续想说我不能睡,可他无法对景胜说出这句话,只能勉强点点头。景胜扬声下令门外的侍从拿酒进来。兼续赶紧拦住他。

    “请让我去吧,我去一趟,正好伸展伸展坐了一天的筋骨。”

    他只来得及等到一声“嗯”就立刻转身走出房间。本丸有水,在越后的夜间冰冷刺骨。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将衣服扯下,拿起水桶直接照着自己的脑袋倒了下去。

    睡意瞬间消失,他冻得直打哆嗦。锐利的清醒让他感到一阵欣慰:即使是喝了酒,应该也可以撑很久不睡了吧。


    他再进门的时候已经换成了简单的睡衣,端着酒瓶和两个酒杯。景胜也已经换好衣服,端正坐着手里仔细翻看着一把短刀。见他进来,就顺便将那东西往旁边一放。

    “过来坐下。”他下令,用威严的家督语气,“你刚才做什么了?”

    兼续将酒放到他面前:“我只是洗了个澡,换了下衣服。让您久候了。”

    “哦,冷水澡吗?”景胜淡定地说,简直不像是在追究,“这么不想睡?”

    兼续给他倒了碗酒:“我只是很想和主公多相处一下。”

    景胜看着那杯酒,最终将它推到兼续面前:“喝吧。我只想说,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你要是病倒了我会很困扰的。”

    他想拒绝,但他的身体自动拿起了酒碗。景胜的眼神锐利如刀锋,他面不改色地将酒一饮而尽,放下碗:“我以后会小心的。”

    景胜显然没有信他。但他不在乎。他需要的太简单了,只是不要入睡而已。尽他所能多清醒一段时间,听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使他在主君的命令下将一整瓶酒倒进了自己嘴里。

    然而他躺下之后才发现那只是一种理想。睡意席卷而来,根本不管他还发着冷气的身体。而景胜随手将他扯过来的动作也完全对他的保持清醒没有帮助。人与人的肉体接触飞快驱散了他皮肤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气,他连抵抗都来不及抵抗,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


    不必睁开眼,他就知道自己回到了那个噩梦一样的世界里。

    空气中漂浮着悲哀的味道,如此鲜明以至于他几乎干呕。侍从连忙冲来嘘寒问暖,被他一把拨到一边。

    “今天要退兵。”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到旁边脸色苍白的水原和色部,“你们去传达一下。请本庄殿……亲自殿后吧。我们回春日山去。”

    水原木着一双眼:“主公的遗体……”

    兼续觉得胸腹间一阵剧烈地痛:“请安田殿负责吧。我规划一下路线。请大家到……到主帐那边去一趟。殿军那边也传达一下,让他自己做准备。之后我会遣人告知路线。”

    水原点点头走了出去。色部看他的眼神是深深的怜悯,可他没有力气生气了。他发现自己的感情变得非常迟钝,像是隔了一道水雾,或者一层冰壁,总是不肯清晰地出现。但这样也许也好,至少他不必因为痛苦就浑身蜷缩起来了。

    兼续起了身。他慢吞吞穿着衣服,一边侧过脸看挂在一旁的地图。退军的路线在他脑海里缓缓延展出来,最终目的指向春日山城——就在前不久永远失去了城主的那座天下名城。

    如果现在就倒下睡着的话……他想着,如果现在就睡着,他也许可以直接回到春日山上。那里有他活生生的主君,一双透彻的眼睛能够一眼看穿他的痛苦。他可以得到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如果他要求甚至可以得到一些更多的什么。那会抚慰他的伤痛,即使那很可能只是个幻觉。

    上杉的执政将目光从地图上撕开。他还有一场会议要开,为此他必须将一切回忆藏在心底深处,让它们暂时不要出来给自己再带来些额外的痛苦。

    他掀开帘子走出了帐外,旭日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


    “兼续,医生说你向他要提神醒脑的药物。”

    “我只是最近有些容易走神。”

    一只手伸过来,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他有些茫然的双眼对上了一双锐利如刻刀的眼睛。上杉景胜用他那双仿佛能把人的皮肉都拆个精光的鉴识眼把自己的执政上下打量了半天,才缓缓放开手。

    “今晚去我那里。”上杉的家督宣布,“我有一段时间没叫你来了。”

    兼续的手指紧张地在腿上握成了拳。

    “我知道了。”他别开眼,不希望景胜看出他剧烈的动摇,“我会准备好,晚上去侍奉主公。”

    景胜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了。兼续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深深陷进了掌心。

    他一直在逃避睡眠。

    梦里,亦或者是现实,他分不清。那里他身边没有景胜。他像此时一样坐在房间里,他是一个人。

    两个世界里他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做同样的事情。只有在这里他知道自己拥有一个可归去的地方。

    所以他不愿睡去。他想要尽可能多地留在这里。直到身体受不住他才会闭上眼,之后就是无比痛苦的另一个日常。

    那边的本庄繁长问他:你为什么最近如此嗜睡?

    这边的本庄繁长说他:我觉得你最近黑眼圈很重啊。

    兼续无法回答任何一个。他只有继续在两个世界两个梦境中来回穿梭,像是每次闭上眼都会沉入一个镜面到另一边去。他在这里看着自己痛苦的倒影。那个倒影回视着此刻惶恐不安的他。

    又一阵睡意袭来。他用力捂住脸,试图再延缓一下自己倒下的时间。

    他又成功了一次。但下一次,很可能就要输了。

    兼续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出了屋。

    既然下一次他就会睡着了,那他就必须现在去往主公身边。不然他就会食言,他是不会原谅那样的自己的。


    **************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

    兼续有些习惯了这样的节奏。闭上眼,沉入镜面,来到另一个现实。在这里他失去了主公而那边没有,在这里他需要拼命维持上杉家的存续而那边不需要。一直对他颇有怨言的人已经都不说什么了,因为这边的他看上去像是要死掉了,而那边的他脸色苍白眼圈乌黑让人看了就心生畏惧。

    他心不在焉地在公文上写下一串早已烂熟在心的批注。距离晚餐还有一个时辰,吃过晚餐再工作一个时辰,他就可以入睡了。一个月他不曾拥有黑甜的梦境,但对他来说另一边的生活就是最甜最美的糖。

    为了这块糖他必须忍耐住这边的痛苦。这痛苦无穷无尽而且时过一月却半点都没有减少,依然冰冷刺骨而且时时都在昭示着存在感。兼续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新的一份公文。又是一阵痛苦袭来,他咬住嘴唇将痛苦的呜咽忍下。

    快了,很快了。两个时辰,不会有多久的,他就可以暂时从这边的无尽深渊中逃避一时了。

    他希望那边的倒影里,一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主公安稳的睡颜。


    **************


    他背靠廊柱,努力撑住发软的双腿。

    天上满月洒下一片美丽的银白,覆盖了整个春日山城。他恍惚间看到对面的廊上坐着一个少年,眉目冷淡,手脚纤细,脸色苍白。是多年前年少的他还需要仰望的长尾显景。

    那时他还无需像现在这样规避梦境,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缠着年轻的主君就可以得到无穷尽的快乐。他有些羡慕那个自己,不由得苦笑出声。这一声引得对面的人也微微抬起了头,这个动作给月下的影子带来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显景对他招招手:“兼续?怎么站在那里不动?”

    于是他突然清醒了。那是上杉景胜,已经长成威武的武将,统帅着上杉家的他唯一承认的家督。也许是因为月光朦胧也许是因为自己累到头晕眼花,他竟把成年人看作了早已无法出现的少年。

    他努力撑起身子,向着主君的方向迈开了步。

    “很抱歉。”他说,“我一时看月亮看出了神。”

    “骗人,你盯着我看。”景胜说,“坐下。你多久没睡了?”

    他满脑子的策略诡计全部消失到无影无踪:“两天,主公。”

    景胜颔首。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爆发,只是平静地下令:“好,那你过来躺在我腿上睡。”

    兼续无力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一旦景胜用了这个语气,谁也不可能违抗得了他。凑过去了,景胜身上有着浅淡的白檀香,将他的大脑用力往温暖的归途拖拽过去。

    他无法抵抗地躺倒在主君腿上,景胜细长的手指抚过他的额头。

    “你累吗?”

    景胜安静地问他。这个问题像是从千里之遥而来,在他耳边打了一个无力的回音。

    “是的……我很累,主公。”

    “那就睡吧,兼续。”他的主君说,“我保证,你醒来的时候,我还在你身边。”

    “嗯,我相信您。”他轻声回答。


    接着他闭上了眼——并再度坠入了地狱。



    END


----------------------------------


    诶,到这里就结束了哦。所以认为哪个是真正的世界,哪边才是梦境呢?HE星人和BE星人各自按照自己所喜欢的方式理解就好。

    我可能需要道歉这个脑洞是好多年前的东西了但很神奇地契合了有人给我出的“没能来得及”这个关键词。所以我把它挖出来给写完了。如果觉得前后文笔不像那就对了。前半部分根本是2016年级别的出品了,而后半部分是9012制品,不像是可以理解的【你滚

    致某人:对不起我又食言了,没有发糖。我就该坦然承认自己就是个生日发刀命日也发刀的疯狂刀片花的_(:з」∠)_……


    再次希望兼续公拥有不为谣言所扰的永恒安宁。


   2019-1-23

    

评论(19)
热度(32)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花花腿肉商 | Powered by LOFTER